“......昼夜轮回,日复一日,时间也就过去了。我过去在书里读到,说人在监狱里久而久之,最后就会失去时间观念。但是,这对我来说,并没有多大意义。我一直不理解,在何种程度上,既可说日子漫漫难挨,又可说苦短无多。日子,过起来当然就长,但是拖拖拉拉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。每个日子都丧失了自己的名字。对我来说,只有“昨天”与“明天”这样的字,才具有一定的意义......”——加谬《局外人》
春雨在夜里潜行,饱满春水的南山,明天,铁定会丰满盈润起来。
昨日的坟茔上,春草深深浅浅漫不经心地爬满。冻僵的时光,历劫后活泼泼地苏醒过来。焦黄的,灰蒙蒙的,干瘪的,洒落一地的小日子在扫帚下被重新归拢,撮走。
雨夜读加谬,读《局外人》,有隔世的小愉悦。在默尔索冷冽的审视下,他的日子,我的日子,开始混淆,上下眼皮也跟着混淆起来。倦意,无尽的倦意偷袭成功,睡去,沉沉地睡过去了。倒在拥被簇暖的温柔里,埋在微醺陶然的书香中,睡去,一睡不起。
梦里,拂落了一耳的山风,染绿了一室的山雨。满怀里,都是抱不住的各种绿。红叶子里旁逸出粉绿团团,黄叶子中斜伸出油绿盈盈。绿在我怀里迸裂,叫嚷。
梦里,遥醉那一树丫的鹅黄绿,入浅绿,转草绿,幻青绿。我跃上枝头,在盈盈阳光里凝望,凝望那树——
初,春入眼眸,是黑枯枝蘸几鹅黄绿点点。微微晃神间,即著层层浅绿染细条。洒金的阳光铺开,树里结出绿云片片。乍惊,谁偷藏在树叶隙里,挥春笔,写意疏朗与清峻?乍喜,谁叫来了春鸟,与我一道凝望那片汪洋恣肆的绿海洋?乍惊还喜的日子,春雨染绿了那树,抑或那树染绿了春雨?我的那树啊——
常怀想,克尔凯郭尔的枞树,长在荒原,兀然向上,孤身只影,只有鸟雀在枝杈上筑巢。也曾歆慕三毛的黄桷树,逼仄的黄桷垭老街巷里,庭院中站着,永恒,没有悲欢的姿势,一半安详在尘土里,一半飞扬在风中。洒落阴凉,沐浴阳光,沉默,骄傲,不依靠,不寻找。直接撇开舒婷的橡树好几个街区,俗烂的叶子,招摇摇的宣言。
我的那树,不知名十二年。
书院的日子,在那树下或匆匆过,或悠悠行。我喜欢,常凝望那树。阳光的细丝断了续,续了再断。打结的时间疙瘩里,也曾疑惑,是因为喜欢而凝望,还是因为凝望而喜欢?深深浅浅的绿,浓浓淡淡的黄,疏疏朗朗的黑,一季一季风姿,一岁一岁无言。若有若无地就是莫名喜欢,那树。
也曾辗转问过偶遇的老师,或许是学生物的,可总也说不太清。于是,我就想,是梧桐罢,生彼高岗,引来凤凰,鸣于朝阳,皇皇然华,气象!但或者也许是刺木通的一种罢,空阔的叶片禅定在落拓不羁的树干上。恬静,岁月不伤。直到有一天,书院给树们挂了牌,留了影,我迫不及待地走到那树,仰望,壮硕修长的树干上系上春风的领结,我终于知道了,那树,原来是他!是他!!是他!!!
鸠摩罗什之树!悬铃之树!
一电光,一火闪,一刹那,一永恒,卷地黄沙漫漫,幽远的驼铃践履而来。是行者,丈量岁月的脚步纷至沓来,种金刚之树坚定在心上,悬发聩之铃声声入耳畔。
我的那树,树丫在春风涤荡里已然褪去飞尽了忍冬的皮屑,春雨漂绿了他,春山凝望着他,春云停驻伴着他,簇拥一树的春意,俯仰天地的春情,巍巍挺立,卓然生姿。鸠摩罗什之果越冬未落,重新醉在融融绿意中。我仰望,那树!
原来,一直渴望的答案安静地守侯在我必经的路旁。原来,你一直都在!